冰箱冷藏室的第三层搁架上，陈月蓉用防水贴标记的母乳袋排成整齐的方阵。这是她照顾的第十三个乳糖不耐受宝宝，特殊喂养记录表压在料
理机下方，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图在晨光里微微发颤。
"陈姐！"女主人许曼突然踹开厨房移门，真丝睡袍沾着褐色药渍，"小宝又吐了！"产后二十天，这位舞蹈演员的腰围仍保持着一尺九，刀口处皮
肤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。
陈月蓉放下熬到一半的焦米水，指尖触到婴儿发青的唇周时顿了顿："肠绞痛，得换深度水解奶粉。"消毒柜蓝光映着她腕间的檀木手串，那是上
户时寺庙求来的，二十三颗珠子记录着抢救过的危重儿。
"网上说母乳才是最好的。"许曼突然掀开衣襟，溃烂的乳头上结着血痂，"你看，我都坚持..."
话音未落，玄关传来密码锁开启声。婆婆王美凤拎着土鸡闯进来，塑料袋上的水珠在进口地板上洇出污渍："城里的奶粉哪有自家米油养人！"
陈月蓉默默调暗吸顶灯。昏黄光线下，婴儿因疼痛蜷缩的脚趾像五颗发皱的葡萄。她摸出手机拍摄呛奶视频，镜头里淡黄色奶液正从鼻腔喷涌而
出。
争吵在午夜爆发。陈月蓉给婴儿做飞机抱时，主卧传来玻璃碎裂声。许曼的尖叫混着德语脏话："你妈非要喂米糊！现在便血了！"她冲进去时，
德国女婿汉斯正用拳头砸墙，指关节渗出的血珠落在防溢乳垫上。
"需要采集大便样本。"陈月蓉掏出密封袋，"乳糖不耐受可能引发继发性肠炎。"许曼突然抓住她围裙系带："你会处理对吗？就像处理那个...那个
呼吸暂停的宝宝？"
消毒灯在浴室亮起时，陈月蓉想起第七户人家的早产儿。那孩子像只透明的蝴蝶停在她掌心，监控仪警报声至今仍在梦境里盘旋。此刻她蹲在马
桶边观察粪便颜色，檀木珠硌在瓷砖接缝处，发出细微的咔嗒声。
检验报告送达那日，陈月蓉正在调配葡萄糖电解质水。王美凤举着诊断书冲进厨房："什么乳糖酶缺乏？我们老周家祖孙三代..."
"遗传概率32%。"陈月蓉突然掀开婴儿连体衣，腹壁上紫红色斑块触目惊心，"这是牛奶蛋白过敏引发的荨麻疹，再喂米油会肠道穿孔。"
许曼的芭蕾舞鞋停在厨房门口。陈月蓉看见她脚背凸起的青筋在颤抖，就像三年前那个坚持顺产导致胎儿窘迫的钢琴教师。
转折发生在暴雨夜。陈月蓉更换尿布时发现黏液便，婴儿体温计显示38.9℃。她摸到囟门轻微凹陷的瞬间，檀木手串突然崩断，珠子滚落在恒温壶
底座上。
"轮状病毒感染！"陈月蓉用襁褓裹紧抽搐的婴儿，"马上去儿童医院！"
王美凤堵在电梯口："小病就去医院，养得多娇气！"
陈月蓉突然掏出手机，急诊科主任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："您孙子现在每小时失水50毫升，等出现脱水性休克就晚了。"她扯下围裙包住婴儿，医用
硅胶勺从口袋滑落——这是专门为乳糖不耐宝宝准备的喂药工具。
抢救室的红灯亮起时，陈月蓉正教汉斯辨认脱水症状。德国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："你早预料到了对吗？那些喂养记录..."消毒水气味中，陈月蓉瞥见
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，就像所有慌乱的新手父亲。
住院部走廊的时钟跳过零点，陈月蓉示范拍嗝手法时，许曼突然呕吐在她肩头。舞蹈演员的脊柱弯成尴尬的弧度："对不起...涨奶太难受..."
"我女儿断奶时也这样。"陈月蓉擦拭着奶渍，"用卷心菜叶冷敷会好些。"她没说自己曾因乳腺炎高烧40℃，在客户家边输液边指导产妇开奶。
满月那天，陈月蓉在行李箱发现串新檀木手链。许曼倚着门框笑，刀口纱布终于拆除："我数了数，正好二十三颗。"婴儿突然发出响亮的啼哭，陈月
蓉条件反射摸向手腕——那里曾有的念珠压痕已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电梯下行时，陈月蓉透过观光玻璃看见城市灯火。手机屏幕亮起新订单：早产儿，肺动脉高压，要求月嫂有NICU护理经验。她按亮23层按钮，檀木
珠在袖口轻轻摇晃，电梯镜面映出她鬓角新生的一缕白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