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毒箱的白雾在玄关漫开时，李芳看见女主人眼底闪过一道迟疑的光。
"这是紫外线奶瓶消毒器，带烘干功能的。"她将银色仪器轻放在胡桃木餐桌上，不锈钢表面映出客厅水晶吊灯的碎光，"新生儿免疫力弱，得用
60度以上热水冲洗后再消毒。"
男主人的皮鞋在实木地板上焦躁地敲打："我们预约的是金牌月嫂。"他推了推金丝眼镜，目光扫过李芳褪色的帆布工具箱，那里整齐码着量杯、
吸鼻器和印着妇幼医院logo的《新生儿护理手册》。
婴儿啼哭刺破沉默。李芳的耳廓轻微抽动，这是肠胀气的哭声。她快步走向声源，羊绒围巾擦过女主人僵硬的肩膀："麻烦取一小块纱布，温水
浸湿后放保鲜层镇三分钟。"
主卧的加湿器喷着薄雾，李芳解开襁褓的动作像在拆一件易碎的古董。婴儿粉嫩的肚皮鼓起小丘，她将掌心搓得发烫，顺时针按上那团紧绷的肌
肤。橄榄油混着薄荷精油的香气在指间化开，哭声渐渐变成小猫般的呜咽。
"要像抚平绸缎上的褶皱。"她对着神情恍惚的女主人微笑，手腕画着温柔的圆弧，"宝宝能感知大人的情绪。"
凌晨两点十七分，李芳在储物间行军床上数第三十六次翻身。中央空调出风口在她头顶嘶嘶吐着热气，烘干机在阳台发出规律的嗡鸣。她摸黑拧
开保温杯，枸杞的甘甜暂时压住喉间的灼痛。
主卧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李芳赤脚踩上冰凉的木地板，看见女主人蜷在卫生间角落，哺乳衣前襟洇着大片水渍。打翻的吸奶器在瓷砖上缓缓旋
转，奶水顺着缝隙渗进美缝剂勾勒的蔷薇花纹。
"林太太？"李芳蹲下身，触到对方滚烫的额头。产妇的乳房涨得像灌铅的皮球，她轻轻按压乳晕，浑浊的初乳混着血丝溅在镜面上。
女主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："别告诉他。"泪珠砸在李芳虎口的烫伤疤上，"他说喂奶粉更科学。"
晨光爬上飘窗时，李芳正用艾草包给产妇热敷。乳白色的药汁在陶瓷碗里打转，她把生姜片贴在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："您看，这些硬块就像
冻住的溪流，得慢慢揉开。"
产妇忽然颤抖起来："小时候...我妈妈也是这样发烧。"她的指甲掐进李芳小臂，"四十度，儿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..."
门锁转动声打断哽咽。男主人举着星巴克纸袋僵在门口，拿铁香气与药味在空气中对峙。李芳将体温计转向他："38.7度，建议现在去医院做血常规。
"中医推拿能代替抗生素？"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。
李芳从帆布袋抽出一沓文件："这是协和医院母乳喂养指南，第三章第四节提到手法通乳的临床数据。"她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，"当然，您也可以
选择注射头孢曲松钠，但会中断母乳喂养至少72小时。"
第四周凌晨，婴儿的哭声格外尖利。李芳冲进主卧时，女主人正抱着孩子原地打转，额发被冷汗黏在青白的脸上。床头柜散落着蒙脱石散和布洛
芬包装，电子体温计显示39.2度。
"左侧乳腺化脓了。"李芳解开哺乳衣的瞬间就明白状况，"得立刻排脓。"她摸出手机，"现在拨打120需要七分钟，我处理过二十七例急性乳腺炎。
产妇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孩子皱巴巴的连体衣上："求您...别让他知道我又..."
消毒剪刀咬开脓肿的刹那，李芳听见自己腰椎发出脆响。脓血喷在真丝床单上，绽开一朵诡异的花。她用纱布按住伤口时，女主人滚烫的手突
然覆上来："李姐，你手上这个疤..."
"三年前有个早产儿。"李芳将污染纱布丢进医疗废物袋，"家长坚持用沸水消毒奶瓶。"银色疤痕在碘伏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，"孩子得了鹅
口疮，我徒手捞出滚烫的玻璃瓶。"
晨光染红天际线时，救护车蓝光在楼下闪烁。男主人抱着孩子跟担架疾走，皮鞋跟沾着凝结的血渍。李芳蹲在浴室擦洗最后一处污迹，抹布突
然洇开一片温热。
储物间的行军床上，手机屏幕亮起新的订单提醒。她数了数药箱里的紫草膏，把婴儿指甲剪用酒精棉片又擦了三遍。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消毒器
外壳时，那抹银色终于不再像深夜的月亮那样冷了。
